晨读尤今：酸仔情意结

这一天，到公园漫步，走着、走着，突然，惊喜地驻足，啊啊啊，我看到了我朝思暮想的三敛树！

树高五六米，对称工整的叶子循规蹈矩，排列有序。一串串小巧玲珑而又晶莹剔透的酸仔，像是绿色的翡翠，风情万种地悬挂于枝丫间；有些肥硕的酸仔，突兀地长在赤裸裸的树干上，好像是不受管束地从家里逃出来的顽童，正万般好奇地俯瞰人间百态。

童年在怡保，曾有一个时期，我们住在乡村的一所木屋里。左邻住了一户非常和气的马来人。莱蒂法阿姨早婚，才30来岁，便生养了五个孩子。尽管屋子里里外外都有着尘埃般看不见又做不完的家务，可是，莱蒂法阿姨还是保持着超好的脾气。她有点龅牙，不笑也似在笑，一天到晚都好像喜气洋洋的样子。

记得有个早上，柔软的阳光像雪糕一样冰凉，我看到莱蒂法阿姨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，左手拿着一个塑料袋子，往后方的小丛林走去，我站在自家门口愣愣地看着她，她转头问我:“你要来吗？”好奇的我，便一蹦一跳地跟在她后面，进入了小丛林。只见她站在一棵不很高的大树旁，仰头看了一会儿，便举起了手中的竹竿，一下一下地将树上青翠的小果子打下来。她蹲在地上，轻车熟路地把果子捡起来，放进塑料袋子内；不旋踵，便装满了一袋。馋嘴的我，径自拿了一枚放入嘴里咬着吃，一入口，哎哟！那股夺命的酸味像旋风般直冲脑门，我龇牙咧嘴，惨叫连连，几乎连眼泪也飙出来了。平生第一回与酸仔的邂逅，竟是如斯狼狈！“哈哈哈、哈哈哈！”当时莱蒂法阿姨那惊天动地的笑声，把鸟儿都惊飞了。稚龄的我，并不知道，酸仔其实只能用来烹饪，不可以生吃。

当天傍晚，莱蒂法阿姨家中飘出了一缕一缕的香气，那香气，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，向四处游移，化成了一个个钩子，勾出了我们肠胃一串串叫声，连妈妈也不由得频频缩鼻赞叹:“好香啊！”

过了不久，莱蒂法阿姨上门了，手中捧着一碗东西，告诉母亲，那是酸仔和江鱼仔一起煮成的食物。炸得酥酥脆脆的江鱼仔，掺杂了大葱的甜味、小辣椒的辣味和酸仔的酸味，滋味是立体的、丰富的、多元的，极好下饭。我们吃得满嘴嘎嘣乱响，觉得这就是贫穷里的奢侈、平淡里的幸福。

成长以后回想，以江鱼仔配搭酸仔，实际上是一道充满了智慧的菜肴，价格低廉的江鱼仔营养价值高，富含钙质和蛋白质，能强健骨骼和牙齿，被看成是江河对人类慷慨的馈赠；而野生的酸仔呢，不费分文便予取予求，它蕴含有机酸、维生素和矿物质，能补充营养，提高抗疫能力，还能健胃消食，促进消化，有人逗趣地把它誉为果子中的“大熊猫”。让这两者共结连理，着实是天作之合啊！

母亲知道莱蒂法阿姨喜欢甜品，每回煮了红豆沙和绿豆沙，都会送一点过去给她。食物，往往是村民的“外交大使”，在袅袅的香气里，一来二往地，陌生变稔熟，感情逐渐升温，继而祸患与共，守望相助。

在这儿住了一年多之后，我们便迁往他处了。莱蒂法阿姨、三敛树、酸仔，也慢慢地淹没在潺潺的岁月长河里了。

如今，在新加坡与三敛树重逢，我兴奋地决定，今晚就煮一道酸仔江鱼仔，滋润行将枯涸的记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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